“你不是他的造物,你是什么东西?为什么披着禁军的皮囊,为什么用人类的舌头和我说话?”
好嘛,不是帝皇的造物,不是禁军,不是人类,难道我还能是个苞米成精不成?阿泰尔·金在心里嘀咕一句,克制住挠挠他那顶尖顶带穗头盔的欲望。此时他任何动作都有可能刺激到阿斯塔特女士,让她做出更加过激的举动。
科研果真是个废人的活,看帝国首席基因士被折磨的,已经精神衰弱了。阿泰尔小心翼翼地缩在脚跟上,默默听阿斯塔特女士朝他吼叫,心道这对话没法进行下去了。
事到如今,就算是个欧格林在这里也能明白眼下是个什么情况:阿斯塔特被混沌污染了。
原体遇袭事件后所有参与者都接受了检查,其中对阿斯塔特女士的审查是最严格的。那时候实验室里的以太浓度远远超过了人类可接受的阈值,而阿斯塔特女士直接冲进去,暴露在里面。她不如禁军那样强大,也没有寂静修女们天生与亚空间对立的异禀,更不像马卡多摄政与帝皇关联紧密。
尽管全部检验结果均未试出腐化,工程项目的需求也令帝国不得不放松对科研人员的人身限制,但想来污染的种子一定是在那时就埋下了。
混沌比预期的还要狡猾。它们妄图摧毁帝国崛起之基石,盯上了这项事业的核心。乘虚而入,蛰伏许久,骤然发难。
起初,它们让阿玛尔·阿斯塔特开始怀疑自己的能力,认为她的一切成果都是靠帝皇给她精神暗示才取得的;接着,让她怀疑帝皇的目的,怀疑帝国的未来。虚空的声音在她头脑里暗暗低语,告诉她帝皇会成为另一个暴君,而她帮助他创造的生物兵器——雷霆战士和他们未来的替代产品——将会成为他奴役人类的工具,最终导致整个银河的毁灭。
统一之前的泰拉上牛鬼蛇神满地乱爬,阿泰尔没少见过被混沌低语弄得神智错乱的人。无论哪一个,被摁在帝皇足下时都或诅咒或预言地控诉帝皇意欲统治世界的野心。
对这种人,禁军一般是当场打杀的。
但现在阿泰尔不能一拳要了阿斯塔特女士的命,要是一拳把帝国的基因项目干停三五年,帝皇会要了他的命。
丢回地下吃牢饭也说不定……
杀不得,那捞?
捞也得捞得起来啊!
从默兰德·森的祭司王,到平原部长科嘉·祖,再到帝皇的老相识尔达女士,哪一个人活着得救了呢?混沌偏爱杰出的头脑,一个个让他们变得疯狂。除了死亡,还有什么办法将他们从混沌的侵染中解救出来?
要是有,帝国在面对混沌时也不至于如此被动。
看着阿斯塔特女士已然变得狰狞的脸,阿泰尔认为他今天大概是要完蛋了,不是当场交代就是交代在帝皇那里。唯一值得庆幸的是事发尚早,阿斯塔特操持的基因项目暂时未有进展,寂静修会又把基因密室看得很紧,腐化没有机会传播开来。就算出了人命……包括他在内大概也不会超过两个。
阿泰尔还是决定再挣扎一下。
阿斯塔特女士是绝对没法再沟通了,如果要对话,只能试着和操纵了她意识的那个东西谈谈。
禁军是不会使用灵能的,至于不借助灵能就能施展的法术……阿泰尔倒是会点皮毛,可是现在肯定来不及画符了,手头也没有道具,佩图拉博和伏尔甘也不在身边。
没有办法了么?阿泰尔垂下手,在披风下面触碰到了一件硬物。
欸,有了。
但见禁军暴起,抄出他挂在腰带上的那顶麦穗金冠,以远超凡人反应能力的速度将其一把扣在了谵妄状态的学者头上,接着朝她喊出了一句古老的咒语:
【妖魔鬼怪快离开!】
.
好消息,有用。
坏消息,古泰拉神咒与帝皇赐冠的组合技疑似强得过头了。
阿泰尔看见火焰从他指缝间冒出来。金冠燃作一顶火环,黄金铸成的叶片在火中摇动,就如真的麦穗生长在田埂上并被风拂过。
然后它炸了。
那顶金冠突然变得剔透,从澄明的黄金变为融化的玻璃,然后燃火的碎片就四射开去。阿泰尔不禁想起了他早年从冬日结冰的浅盆里捞出一整面冰盘然后捏碎的记忆。
一颗超新星在他手里爆发。
他看见阿斯塔特女士迷茫的面孔在火焰中消失,然后头盔传感器在强光下自动切断了视觉信号传入以保护他的双眼。
视线恢复。
他置身于一片火海,周身空无一人,空无一物。
朝那金色的火舌抓一把,没有温度,也无火焰应有的摇曳姿态。看起来在蹿跃是因为有一些闪闪发亮的东西混在里面。
起初他以为是实验室里的培养瓶炸裂了,玻璃碎片四散飞溅;随即他意识到那些“碎片”在不断地分散重组,颇似万花筒里的光斑,轨迹显露出些许对物理规律的轻蔑,却又乖巧地追逐他的手势动作。
阿泰尔双手一压,那些碎片果真听他指挥着平落下去,最终环绕着他构筑成一片晶莹的空间。金红的焰色融入其间,像是打了暖色灯光的镜子长廊。
阿泰尔跺跺脚,他靴下踩踏的平面和镜子一样光滑闪亮,而且出色地承担了他的重量。
阿泰尔寻思片刻,得出结论——
“这定然是帝皇的伟力!”
【他会很高兴你这么想的。】
那熟悉的深沉而沙哑的声音让阿泰尔刚提起来的心情碎了一地。他很不情愿地扭头,果然看见那个雷霆战士模样的鬼影站在那里。那鬼影依然是从人背后出现,只是不再需要借助刀剑镜影反光现身,完整地出现在他眼前。
阿泰尔将他上下打量。
“我以为你只能在镜子反光里出现。”
【目前如此。】
这句话有两种含义。
第一个,他们正在镜影的世界里;第二个,这个鬼影将来可能以实体出现在现实中。这是一件好事呢,还是坏事?阿泰尔蹙眉,对这随着混沌战帅一击而来的客人很不信任。
“为什么是镜子。”
【镜子总是能照出自我真实的模样。】
阿泰尔挠头,似是想起了赫利俄斯与他说的潜意识话题。挠头挠到了头盔,他于是捋了捋红缨,顺手把头盔扯下来。
“我真实的模样?我的潜意识?你不可能是。”
【自然。】
“那你是什么东西?”阿泰尔质问,“为什么披着雷霆战士的皮囊,为什么用人类的舌头和我说话?”
——潜伏在阿斯塔特女士身上作乱的,不会就是你小子吧?
鬼魂沉默了一下,却反问阿泰尔一句:
【非为寻我,何至此地?】
我为找你而来?明明是你对我纠缠不止好吧?阿泰尔遂怼回去:
“人类帝国不养闲人,你有什么能耐让我来找你?”
【创生之地的防护结界,是我打开的。】
帝皇在上啊,这可太能耐了。阿泰尔一听,挥拳就打。
“合着那大孝子是你招来的!”
禁军怒骂,倒提头盔的红缨朝那鬼魂抡过去了。
“给我速速现出原型!不许冒充雷霆战士!”
鬼魂不语,在禁军鹰盔落在身上时消散;鬼魂叹息,嗓音化作海潮澎湃之声在镜廊中回响。阿泰尔警觉,那海浪的声音与记忆中的某段完全一致。是他出发谋杀拉的母亲前特地去听的、最后的海洋的浪潮之声。
【吾乃先登者,夭折的命线遣我至此。】
鬼魂说。
【你来终止你的徒劳之举。】
【我将向你展示,那被锚定的命运。】
镜面沉落,场景浮现。阿泰尔刚刚警惕地拱起后背准备战斗,却听见儿童的嬉闹声在他周围如水浪一般起起落落。
环形厅堂,二十一张小床,彰显帝国威仪的鹰和闪电被包起了锐利的棱角,只有圆滑的颅骨被允许裸露,缆线与接电口是他亲手贴的封条。窗户没有真实功能,蓝天与云彩都是用逼真的影像技术投射上去的。
这场景,是在重重禁制封闭下的育儿室中。
阿泰尔看见一名高大的黑发男子盘腿坐在中间。白色布袍,蜜色皮肤,双瞳荡漾着日光的金,二十一个孩童乖巧地按次序在他前面坐成一个弧形,在阿泰尔的记忆中,他们上一次如此安静还是在培育仓里。
帝皇手中是一本薄薄的童书。
哇,居然靠口头功夫就硬控了二十一个原体!阿泰尔大骇。不愧是帝皇啊,轻易就做成了我做不到的事情!
阿泰尔蹑手蹑脚地靠近过去,尽管他知道在这个状态下他不会被察觉到,或者他所身处的景象本就完全是幻觉也说不定。不过就算是幻觉,能看见帝皇和小原体平安无事地处在一起,也是好的。
圣吉列斯不是小原体里最高的,但他的翅膀收拢在背后,便与他兄弟们相比高耸了一节。荷鲁斯的眼睛是闪亮的海绿色,但很奇怪地长不出头发。佩图拉博和多恩十分罕见地坐在一起而没起争执(阿泰尔怀疑他们靠得近是为了在帝皇故事会结束的时候能够就地掐起来)。所有人都在这里了。阴郁的科拉克斯,阴森的科兹……
这不应该。阿泰尔再次意识到。如果塑造了原体未来形象的一系列事件没有发生,他们就不应该在此时呈现出如此样貌。不该有夜曲星的黑与普罗斯佩洛的红,也不该有美杜莎的铁手和岩浆灼伤的苍老面容。
退一万步讲,秃头与翅膀与肤色的异变还能用基因解释,珞珈身上的金色纹身是什么时候出现的?他这个监护者何时让他们接触过宗教,可为何……十七子身上还是印上了科尔奇斯的经文?
本该专注于父皇讲述的珞珈·奥瑞里安突然朝他望过来,幼童天真的眼中泛动着紫罗兰色。
扭曲变异、闪烁着至高天深渊力量的紫罗兰色。
两道自虚空投射来的视线。
不祥的阴影越过他的脚步,将原体的影子在他们身后拉得极长,攀上墙壁。彩绘玻璃窗的影像剥落下来,有如一整面环绕室内的镜面一样,映出壮阔蜷曲的星云,映出未来堕落神子的幻影——
紫衣凤凰跪地哀泣,怀里是兄弟的头颅;麦子倒伏,镰刀沉入泥潭,死神向腐烂的活尸屈膝;赤红巨人被狼撕咬,一只眼睛只剩下淋漓的空洞;血染的沙砾……
面对这熟悉的幻觉,阿泰尔·金捏紧了拳头。
【如果你想要警告我,用不着翻书一样把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舞到我眼前。兄弟反目,父子相残,帝国内乱,银河燃烧。混沌、亚空间、古老之四……我早已知晓。】
刚开口时,他没有情绪地陈述。
帝皇将禁军塑造为绝对理智的生物,据说他们即使在狂怒时也是外表也是极平静的,甚至那些较同僚更加开朗的个体,在极致愤怒时也会变得文静而无言,就如海啸来临前向后缩退的海岸线。
阿泰尔?阿泰尔不在此列。他是一个水壶,刚装满的时候还是一件静物,但不等到烧开就会发出惊人的动静。
【我正改的好好的呢,你别给我添乱啊!】阿泰尔叫喊起来,在已经一半化作镜廊晶莹地面的育儿室地板上用力跺脚,【你这死鬼,快给我滚出来!给我解释一下你让我看到这些到底是什么意思?耍我吗?还是咒我?】
他把镜面踩碎了。
哦不是,是镜面自动分裂成细碎的小块,形成一个漩涡让他陷了下去。不是在冬季河道上跋涉时踏碎冰层落水,是一颗水滴落回到海中。海潮的声音又一次在他耳边澎湃回荡。
领域能让所想成真。所以你有愿望吗,阿泰尔,你渴望着什么,你希望见到什么成为现实?
已经数不清多少次他被问过这个问题了。欲望。渴望。因何而生,因何而存……最初的记忆残破缺失,但可以肯定的是,从一开始阿泰尔意识就到他并不真实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
但他早就被教导着学会了随机应变。
【当然是让这该死的银河不要再烧起来啊——】
镜廊回应了他的呼唤。
下落感消失了,阿泰尔悬浮在一片虚空中。无数条发光的细线环绕着他,织出一片绚烂的光辉在他四周流动。他的意识可以随意移动,起初感受不到自己的身体,但当他留意到这事,他的身体就出现了。
一颗耀金材质的尘埃在流光溢彩的丝线环绕间好奇地打转。
那些线是……
时间。
确切来说是时间线。一些黯淡,一些明亮,当他用手指戳动那些发光的丝线,宇宙间相应时刻的时间发生的事件就会对他呈现。他接着意识到当他拨动那些线条时,他就能调整时间轴上的参数,让光线明暗发生变化。亮度代表了事件发生的可能性,一条时间线越亮,它成为事实的可能性就越大。
要改变它们吗?
他本来有一些顾虑的,操弄命运一事与奸奇一系的魔法过于相似。但当他从浩瀚的光线中找出了那条“基线”——那条最为明亮的、代表荷鲁斯叛乱的丝线时,他就释然了。
因为在现实中,原体没有丢失,那么荷鲁斯之乱在一开始就没有成真的的基础,或者说,这条时间线从最初就已偏离,不可能再成为事实了。
那就意味着无论他怎么拨动这些命运的轨迹,变化都只会发生在这座诡异的镜廊里,就好像数据板里运行的虚拟程序,模拟出另外的命运,而不会真正影响到现实。
那没事了。
阿泰尔朝那些命运丝线伸出了爪子。
这可比排骨的璀璨星图还好玩——
好玩个毛线!
阿泰尔本以为他能够沉入地体验另外的命运,就像阅读一本剧情与结局截然不同的书。早些时候他做得到,在喜马拉雅山脉深处隐蔽的地堡中,在皇宫还没建立起时,在帝国刚刚诞生的时候,在国王、宰相和统领面前,他曾用开玩笑的口吻告诉他们堡垒总从内部分裂,而银河曾经燃烧。
如果将来你有儿子了,你将立哪一个为战帅?他们哪一个会背叛你?
那时候他是这么问的吗?他因为大胆的警告被打了吗?他不记得了。现在没有人会为了他不祥的预言修理他了,但他自己却做不到了。
他曾经可以对着原体的培育仓面不改色地描述伊斯特凡的战火和塔兰的风沙,近乎冷酷地讲述与他们同名的人如何砍下兄弟的头颅、癫狂的儿子挑战父亲。但现在,无论考斯上群青蓝色与灰甲谁先扑向对方、守卫泰拉城墙的军队又涂装着哪几道色彩,谁击破了网道,谁先向谁背叛……他都不能接受。
福格瑞姆天天偷他兜裆布是很烦,但如果看见那张漂亮的小脸开始吐信子,把他兄弟的头颅当沙包抛……阿泰尔绝对会疯。
有孩子的人见不得这个。
在不可违抗的意志驱使下,全部丝线收拢起来,铺天盖地的光线全部汇集到禁军手中,被他一把扯住——阿泰尔将那些预示着原体叛乱的命运轨迹全部擎在手中,用力一攥。
原体没有失窃,这已经在他手中成为事实。
既然造成了悲剧的源头已经被他阻断,那这些不吉利的命运线也没有理由再留着,如果让其他人看到了,指不定又要惹出什么麻烦。
无数丝线汇聚在一起,在他手中迸射出耀眼的光。
.
“……鹰皇统治着天空,昼夜巡视他的王国,为他的子民驱逐蛇的威胁,但狡猾的蛇在鹰皇外出的时候偷走了鹰的卵……”
“……蛇用毒液浸染鹰卵,把它放在阴湿的沼泽里孵化。所以雏鹰在破壳的时候就是瞎的,萎缩的爪子不再能抓牢枝桠,破溃的皮肤也不再能长出羽毛……”
帝皇依然在讲述童话。这个故事不长,他却用了很长时间,对原体念出这个结局难称美好的故事。
“……鹰皇终于还是寻回了他的子嗣。他的光芒短暂地烧毁了蛇毒,让雏鹰重见光明。年轻的鹰认出了父亲,拍打枯萎的翅膀,吃力地飞上天空……”
“……在父与子比翼齐飞的时候,鹰皇的利爪刺穿了他儿子的胸膛。他们都知道一旦被蛇的阴影污染,就再没有回到阳光下的可能……”
阿泰尔在原体们身后安静地蹲做一团,满面愁容地捻着他头盔的红缨。
水流不会因为河道被截断就停止流淌,它将一往无前,冲刷出全新的河道。他扯断了因原体失窃而引起叛乱或中途夭折的命运之线,命运也自有新的方向继续延伸,同时将他这个闯入者卷进湍流。
从仅仅拨动命线就能从“荷鲁斯叛乱”跳跃到“基里曼叛乱”不同,不再有既定的轨迹,他就像骑到一匹烈马背上,用自己的双手控制住命运的走向。
即使排除了原体失窃的选项,事态的发展也依然伺机往叛乱的悲剧上拐弯。
他明白了为何帝皇将正在最活泼好动时期的原体禁足在小小的育儿室里,他遇到的最初的挑战,是阻止这二十一个小鬼头换着花样把自己送进亚空间。他们可能因为看见一副建筑草图开始争吵,然后不知怎的就撕开了帷幕,也可能从图书馆拿了一本不知名古书,就将大批无生者召唤到了泰拉上。
好消息是每当他失败,他能立刻切出视角,在那座诡谲的镜廊里将偏移的命线扯断,将时间倒转回事发以前。
他剪过康拉德的指甲,没收过马格努斯的禁书,得到帝皇许可后狠狠抽打过珞珈的屁股……大远征的时候他警告福根不要动来路不明的武器,请求各路原体尽量不要亲自冲到前线去,说服帝皇不要选择某位原体担任“战帅”……即使只是虚拟的命运轨迹,也让他用尽了浑身解数,精疲力竭。
在他终于打出了“大远征成功结束,没有原体叛乱、或是死亡”的结局后,紧接着,他就要对付某位一直埋名隐姓的前任战帅掀起的叛乱。然后是马卡多,谁想得到帝国摄政造反的理由居然是公务繁忙不堪重负?
正如那个鬼魂所说的,命运仿佛对回归到原本的轨迹有一种执念。
阿泰尔几乎能感受到被挑衅。
终于,这条世界线没有任何人叛乱,阿泰尔抬头望见一轮黑色的太阳在泰拉上空升起。
【卧槽,陛下何故先——】
阿泰尔回到了那间镜廊虚拟出的育儿室,帝皇依然在给他的儿子们讲鹰皇杀子的童话。
阿泰尔怔怔地凝视着他们,看见他们身后化作镜面的墙壁上映出父子们未来披坚执锐的黯淡形象,然后渐渐幻化为他们各自统领的叛乱领袖的模样,披挂着混沌邪神的祝福,充斥着恶魔的不洁力量。
一颗黑日悬在镜廊中,辐散出灼热的白光,星河被它点燃,浩浩荡荡地盘绕着它,如同那些闪亮的命运轨迹。
【我看见了一只鸟,】雷霆战士的幽灵在黑日光芒下现身,第一次不从他背后出现,【被命运的罗网纠缠。】
【所以大叛乱总是要发生的,是吗?不是你反,就是我反。】阿泰尔捂脸,【这就是你说的,被锚定的命运?】
【什么时候发现的。】
【大概……在瓦尔多造反的时候。】
禁军永远不会背叛帝皇,如果连这条铁律都能被打破,便知道所遇之事不能用常理解释了。
【怎么做到的?】在鬼魂回答他之前,阿泰尔仿佛自言自语地问道。
【如你所见到的,被锚定的命运,大叛乱,注定燃烧的银河。】鬼魂说,【人们惯于把命运理解成一条直线,一个原因造就一个结果。如果你改变原因,最终的结果有一定可能不变,但大概率会有所不同。】
【但如果这个结果被锚定了……】
【那么无论你如何更改“原因”,你最终还是会得到唯一的“结果”。有些时候,甚至倒果为因也未尝不可能。】
鬼魂向他走近,在距他一矛的位置停下。
【就如一个人得了重病,两年后去世。是他两年前是“患病”导致了他两年后的“死亡”。按照命运的一般发展,若他不曾患病,就不会死去。】
【但若他的“死亡”被锚定了,那么即使他没有死于疾病,也一定在确定的时间因为各种原因死去;如果他必然“因病去世”,那么两年前的他即使完全健康、刻意隔绝任何罹患疾病的危险,在未来夺去他性命的疾病依然能够沿着他的命线逆行找上他,让本不应该发生的事情发生。】
【听起来,像是混沌常用的技俩。】阿泰尔说。
没有回应,似是默认了。
【为什么让我看这些。】阿泰尔轻声问,【为什么出现在这里?你与你声称的“被锚定的命运”有何关联?】
【为了一个誓言。】鬼魂说,【我往命运的丝线中丢一只猫,看他与之纠缠。】
阿泰尔站起身,郑重向那个纠缠了他许久的鬼魂伸出手:
【我的名字是阿泰尔·金(Altair King)。它是天空中一颗星宿的名称,意思是‘飞翔的大鹫’,天鹰座之心。】
【若你依然服从于你所披挂雷霆与鹰的象征,因祂的指引向我降下启示,请接受我阿泰尔·金作为一名禁军的名字和友谊;若你已与无生者一样遵循了亚空间的规则,在完成使命时需要交涉对象的真名、灵魂或者存在作为抵押,就请取走吧。】
【若你的誓言是为了拯救帝国之将倾、银河之将燃、生灵之倒垂,我请求你,履行它。】
裂纹的护目镜下绽出两点幽光,雷霆战士被头盔和黑铁面具覆盖的头颅可被注意到地上下一点。
【我会的。】
他说。